文\海南日报记者刘笑非
【编者按】
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竟然成功种植了26种山兰稻!目前,琼中已完成《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申报书》,准备将该县的山兰稻农业系统作为文化遗产申报并加以保护。山兰稻,是属于黎族的山地旱稻,是黎族先民在长期的农耕生活实践中所筛选出来,根据海南的独立自然生态环境而培植出适于旱地、刀耕火种的旱稻品种。在海南漫长而原始的农耕历史中,山兰稻一直是黎族人民赖以为生的口粮,从原始时代到现代社会,山兰稻也从未消失于海南人的饭碗,说山兰稻养育海南人也丝毫不为过。
一株旱稻,穿越千年,书写出一部属于海南的农耕历史,也记载下勤劳的琼岛先民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,向大地索要果腹之粮的那一份勇敢。
在架子上成捆晾晒的山兰稻。本版图片均由海南省种子站提供
二月春风吹拂,琼岛大地一片翠绿,寒潮过后的温暖天气,让遍种全岛的农作物趁此机会疯狂汲取着养分。位于中部山区的白沙黎族自治县,山间错落种植的茶园和橡胶林伴随微风舒展,为了下半年的好收成积蓄能量。
而在许多当地人的眼中,橡胶林间散落着一片片不大不小的空地,也在悄悄地积攒着能量,时刻准备着在7月下旬继续肩负一项传承了两千年的“使命”。
这是一片片山兰稻田。
元宵节前,海南日报记者致电五指山市水满乡水满上村黎族大妈王桂珍,询问今年的山兰稻是否已经开始种植,得到的答案是:真正种到较高的山上、任其自然生长的山兰,要到农历五月份才播种,而种在低处山地里的,则是什么时候都可以。王桂珍一家不会选择后一种种植方式,而是要等到水稻夏收之后才播种山兰。
不过,前几天,王桂珍嫁到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上安乡的小女儿王慧梅,已经回娘家“讨要”了一袋山兰稻种,为今年的种植未雨绸缪。
清代黎族人收获山兰图
古籍中闪现的山兰稻影
“山兰稻最早起源于何时,究竟是谁把野生稻‘驯服’,目前尚没有确凿的记载来说明。”中国热带科学院品种资源研究所副研究员尹明说,从目前白沙、琼中、五指山等地保留下来的农耕技术以及旱稻品种,结合史书中只言片语的记载可以肯定,早在两汉时期,我省西部的少数民族先民就已经“驯化”了野生旱稻,并将之作为主要的口粮来种植。
据《汉书》卷二八《地理志下》记载:儋耳、珠崖郡“男子耕农,种禾稻纻麻”,虽未言明“禾稻”是水稻还是旱稻,但据我省西部缺水的地理环境,应是旱稻无疑。
盛唐宣宗年间,被贬谪来崖州的名臣李德裕曾在《贬崖州司户道中作》诗中,用“五月畲田收火米,三更津吏报潮鸡”来描述海南先民刀耕火种的场景。
1097年,一叶扁舟将苏轼送到儋州,失意的东坡居士为海南的自然风光、淳朴民风所折,创作了一批描述海南的诗词。在《和劝农诗六首有序》(二)中, “天祸尔土,不麦不稷。民无用物,怪珍是殖。播厥熏木,腐余是穑。”句子完整地记录下了黎族人民通过刀耕火种获取粮食的艰难。结合李德裕的诗句以及《汉书》的记载,黎族先民刀耕火种的,极有可能就是山兰稻。
“事实上,关于山兰稻最早的确切记载,是在明代。”海南省农业厅高级农艺师钟兆飞说,在查阅过海量古籍之后,从正德年间海南琼山人唐胄主修的《琼台志》卷八《土产上》中发现了山兰的身影。“稻,粳糯二种。粳为饭米,品著者有九:曰百箭……曰山禾。择久荒山种之,有数种,香者味佳。黎峒则火伐老树挑种,谓之刀耕火种。”钟兆飞说,“山禾”就是山兰稻。
此后,不论是在儋州任职官员的著书还是修编的地方史志,均少不了“山禾”的身影。到清代康熙《万州志》、嘉庆《澄迈县志》、乾隆《崖州志》等地方志物产中都对“山禾”进行了详细记述。
根据大量史料的记载,民国时期,山兰稻的种植在我省西部地区仍旧普遍,新中国成立后,优秀水稻品种的广泛种植,才慢慢使山兰稻的种植面积减少。
一部黎族刀耕火种历史
“面积减少,但从未退出历史舞台。”尹明说,海南解放后,新的生产方式和作物品种开始大量输入,水稻以及其他作物更高的经济效益使山兰稻不再是赖以为生的口粮,种植面积在短时间内就出现了剧减。“种植方式和品种改变了,但海南西部缺水干旱的现状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,正因如此,即便是在大力倡导退耕还林的政策之下,山兰稻以及刀耕火种的方式仍旧被保留了下来。”
事实上,刀耕火种与山兰稻种植,并非是不断探索而做出的选择,更像是相辅相成的传承。缺水的环境与干旱的大地在原始时代孕育出了野生旱稻,并将之作为馈赠送给了黎族先民。而刀耕火种的方式使山兰稻在我省中西部地区不断发扬光大,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海南人。
“千年前的海南农村是什么样子?如果想象不出来,不妨到琼中看一看。”钟兆飞笑道,千年来,关于山兰稻的种植方式其实从未变过。
点种山兰。
去年11月,省农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在琼中县组织召开山兰稻品种现场观摩会,我省多市县的农技中心技术人员,以及省农科院、省热科院、海南大学等科研机构现场参观了山兰稻田,当地村民用原始的刀耕火种展示,带领众人穿越了千百年的时空,感受了一番黎族古老的种植方式。
“儋耳境,山百倍于田,土多石少,虽绝顶亦可耕植。黎俗四五月晴霁时,必集众斫山木,大小相错,更需五七日,皓冽则纵火,自上而下,大小烧尽成灰,不但根干无遗,土下尺余亦且熟透矣。徐徐锄转,种棉花,又曰具花;又种旱稻,曰山禾,米粒大而香,可食。连收三四熟,地瘦弃置之,另择地所,用前法别治。”钟兆飞说,明代《海槎余录》中的这段记载,曾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,能够亲眼看见,也算是见证了一段活着的历史,也体会到先民生活之多艰。
传统农业文明的遗产
“1949年,琼中县种植山兰稻0.2万亩,亩产41千克,总产82吨。1952年后播种面积逐年增多,1959年达1.39万亩,亩产提至52千克,总产721.02吨。1964年5月,琼中县人民委员会严禁毁林种植山兰、坡稻,播种面积锐减……1979年后,毁林种植之风又起,1980年种植面积达2.44万亩,亩产78千克,总产1900吨。1983年,琼中县人民政府再次严厉禁止,播种面积又趋减少,至1990年仅播种0.39万亩,总产量343吨。”
从琼中县农业部门获取的这份材料清楚地显示着,自新中国成立以来,随着农业新品种、新方式的推广,已将山兰稻挤压到了历史舞台的边缘,而传统刀耕火种对于自然环境的破坏,也使其不再适应现代农业的发展方向,据统计,至2010年,琼中县山兰稻播种1336亩,总产量仅192.7吨。
不仅仅是种植面积与产量的下降,山兰稻的品种多样性也在逐步减少。“从史书的记载以及前辈们的研究成果来看,在山兰稻种植的巅峰时期,至少有过100种以上的品种,糯米、稻米一应俱全,那时候的黎族餐桌,想必也十分丰盛。”尹明说。
在琼中、在白沙、在五指山,许多黎族同胞的家里仍旧保留着当年种植山兰稻的传统农具,但那些曾经被充满着稻香的农田如今已被经济价值更高的茶树、橡胶树取代。
“当游客们品尝甜美的山兰酒时,可能想不到山兰拥有这么久的历史,也想不到也许有一天山兰会消失。”钟兆飞坦言,刀耕火种的特性和对地力的破坏,注定使山兰不能大规模种植,但不意味着不保护。当下,琼中县已完成了《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申报书》,准备将琼中县的山兰稻农业系统作为文化遗产申报并加以保护。
“养育海南两千年的山兰稻,将会继续传承下去,养育更多的海南人。”钟兆飞说。